1907年,梁启超和蒋智由、陈景仁等在东京组织政闻社,并发表宣言,提出四大纲领:一、实行国会制度;二、厘定法律;三、确立地方自治;四、慎重外交,保持对等。这是他们要实现新的国家形态的梦想。政闻社的许多成员后来回到国内,在各省宣传他们的政治主张,为辛亥革命的成功,作出了一定的贡献。
广阔的视野让梁启超的思想有了巨大的跃进,民权、民主、科学、自由等概念已深深扎根在他的心里。东渡一年后,他讲到自己的感受:“亚洲大陆有一士,自名任公其姓梁,尽瘁国事不得志,断发胡服走扶桑。扶桑之居读书尚友既一载,耳目神气颇发皇。少年悬弧四方志,未敢久恋蓬莱乡,逝将适彼世界共和政体之祖国,问政求学观其光。”这几句话简洁地描绘出他的心路历程。
梁启超将中国和日本作比较:日本明治维新40年,驱逐外力完全自强,仅20年间政治开明、科学进步、言论自由;而中国是个老大的民族,守旧精神特别久长,数千年来的封建主义影响实在太深,进行社会变革并非易事。他在《新民丛报》上讲“夫我既受数千年之积痼,一切事物,无大无小,无上无下,而无不与时势相反,于此而欲易其不适者以底于适,非从根柢处掀翻之,廓清而辞辟之,乌乎可哉!乌乎可哉!此所以Revolution之事业(原注:即日人所谓革命,今我所谓变革),为今日救中国独一无二之法门。不由此道而欲以图存,欲以图强,是磨砖作镜,炊沙为饭之类也。”目睹中国之现状,他的忧患意识喷发出来:“今天下之可忧者,莫中国若;天下之可爱者,亦莫中国若。吾愈益忧之,则愈益爱之;愈益爱之,则愈益忧之。”他希望全国人民都听得见他的呐喊,都像他一样,参加到救国之大业中来。
捍卫民国 旗帜鲜明
民国初期,是北洋军阀统治时代,中国社会曲折复杂多变。但辛亥革命成功建立的民国是主体,没有谁能够逆历史潮流而动。
梁启超在日本流亡十五年,极其兴奋地回到祖国,希望能一展自己的政治抱负。他先后在袁世凯和段祺瑞政府中担任司法部长和财政部长,但都不到一年就退出来。军阀任意横行、鱼肉百姓、污辱民国,官场中,顺此风潮者,则优而容之,逆之则锄而去之。在这样的环境下,虽然他自己也组织学会,组织党派,希望有所作为,但在军阀混战中,终难有所作为。
1915年8月14日,袁世凯授意筹安会六君子杨度、孙毓筠、严复、刘师培、胡瑛、李燮和著文鼓吹帝制。梁启超立即意识到这是帝制复辟的序幕。时任袁世凯参政院参政、将军府将军、全国经界局督办蔡锷秘密到津,在中国银行总裁汤觉顿家中会晤梁启超,共同商议发难,梁说:“余之责任在言论,故余必须立刻作文,堂堂正正以反对之,君则军界有大力之人也,宜深自韬晦,勿为所忌,乃可以密图匡复。”他们选择云南为首先发难之地,理由是蔡在辛亥革命前后是云南革命运动的掌舵人,声望高,于军界政界均有好友和拥护者。
梁启超于8月22日,怀着不忍坐视袁世凯及六君子“鬼蜮出没,除非天夺吾笔,使不能复属文耳”的态度,竟夜写成《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》的檄文,让汤觉顿和范旭东赴上海和北京在报刊上发表。9月1日,他还堂堂正正将此文呈请袁世凯阅览。袁派内使夏寿田赶赴天津,贿以“二十万元,令勿印行”,遭到梁启超的拒绝。袁继之又派人威胁道:“君亡命已十余年,此中况味亦既饱尝,何必更自苦!”梁启超则以蔑视愤慨的语气说:“余诚老于亡命之经验家也。余宁乐此,不愿苟活于此浊恶空气中也。”使来者尴尬,无言以对。
梁启超讨袁檄文于9月3日先在北京英文《京报》汉文部刊出,随后《国民公报》转载。从4日起,上海各大报刊刊登,上海各界抢购传抄,为前所未有,威力震动了全国。
1915年11月17日,蔡锷由京到津,19日,以治病为名,东渡日本,然后经上海(有一说经台湾)、香港、越南,于12月17日到达昆明,联络旧友,国民党温和派和进步党人士加入进来,于22日在昆明召开独立大会。25日,云南宣告独立,组成滇黔护国军,蔡锷任总司令,兴兵讨袁,全城欢呼、悬灯结彩。此后,梁启超也摆脱了袁世凯的监视,南下上海,为护国军起草了讨袁檄文和宣言,多次致函蔡锷,在战略战术、组织宣传、对外方针方面,予以指导。他还联络策反黔贵粤等省共同反袁。广东省督军龙济光谎称赞成反袁,实为袁之死党,枪杀了前去策反的汤觉顿及其赞成反袁的部下谭学夔、王广龄、岑伯铸,此即“海珠惨案”,梁仍期望龙能转变,只身入粤而谈,以乡亲之谊诉说,也陷入险境,幸得他人相助,逃出一劫。
当此之时,反袁声势席卷全国,东南各省相继响应,袁世凯焦劳羞愤,宣布取消帝制,于6月6日死去。一场丑剧就此结束。
袁死后,1917年7月1日又出现张勋复辟,梁启超与汤化龙、林长民、刘崇佑、籍忠寅等研究系同仁在饮冰室开会,商讨反复辟事宜。梁启超起草了讨伐张勋复辟的通电。此时让梁启超想不到的是,康有为竟然署名拥护复辟,于是他秉笔指斥康有为。有人对此表示惊讶,梁说:“吾不能与吾师共为国家罪人也。”梁启超坚持自己的道德观,以真理为重,对捍卫共和政体作出了重大贡献。
旅欧一年 思想巨变
梁启超思想上最大的跃进是1918年12月至1920年到欧洲考察。同行者一共七人,包括地质学家丁文江、军事理论家蒋百里、政治学家张君劢及杨鼎甫、刘崇杰、徐新六。
在欧洲一年多时间,梁启超在英国和法国停留时间最长。他参观了欧洲的国会、银行、商会、教堂、农村、城市,对欧洲社会进行了认真的观察,收获颇丰。在欧洲的所见所闻也引发了他新的思考。那时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,欧洲十分萧条。恰逢天气寒冷,烧的煤比金子还贵,人民生活十分困苦。梁启超感慨,欧洲文明源远流长,又一向以个性解放、自由、法治著称,怎么会发生世界大战这种灾难,怎么会有这样混乱的社会状况。
旅欧期间,梁启超还参加了正在法国举行的解决一战后国际问题的巴黎和会。会上,美、英、法等战胜国列强不顾中国利益,将原德国在山东的权益全部交给日本。这让梁启超对西方各国大失所望。
根据见闻,梁启超提出东西文化各有所长,应取长补短,认为“救知识饥荒,在西方找材料;救精神饥荒,在东方找材料”。由此可见,梁启超对客观事物的看法并不因循守旧,而是采取宽容、崭新而开明的态度。在欧洲游历期间,他还不失时机地学习了法文、英文、拉丁文。
讲学南开 著书立说
1912年他从日本回国以后,在北京待了十二天,十九次被请去参加各种应酬活动。他不适应北京的这种政治气候,感到不胜其扰,决定找个安静的地方,避免嘈杂,这样可以有时间来梳理自己的思想。于是,从1915年开始,梁启超住进天津意租界(今河北区民族路46号)。他将自己的房子命名为饮冰室。“饮冰”出于《庄子·人世间》:“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,我其内热与?”比喻自己内心对国家、民族的忧虑。梁启超在这住了将近十五年,直至去世。
晚年梁启超致力于文化教育事业,长期在南开、清华等院校讲学。1917年梁启超应邀在南开学校演讲。当时周恩来正在南开读书,对梁启超久已敬仰,他前去听讲并作了认真记录。梁启超的演讲让他感到“言若金石,入人脑海”。1921年9月梁启超在南开大学演讲《大学的责任》,11月讲《市民与银行》,1922年2月在开学仪式上讲《青年元气之培养》,7月在暑期班演讲《教育家的自家田地》……在几次公开讲演以外,他还讲中国文化史,后整理为《中国历史研究法》,成为史学名著。梁启超讲课很有吸引力,听讲者不仅有南开学生,天津市民数百人都来听。梁启超告诉学生们治学要融汇中西:“不要怕难,奋兴起来,一面发扬我国祖宗传下来的学业,一面输入欧西文化。”他对南开大学倍加称赞:“我们希望大学办得欧美那样好,能发扬中国固有的学术,不能不属望于私立的南开大学了。南开师生有负这种责任的义务。如是南开大学不独为中国未来私立大学之母,亦将为中国全国大学之母。”
梁启超在讲学的同时,勤于研究、写作,先后著有《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》《先秦政治思想史》《先秦政治思想》等颇有价值的著作。即使在病重期间,他仍从医院跑回家,继续编写《辛稼轩先生年谱》。
少年中国 启发深远
梁启超百科全书式的研究以及他在重大历史关头的表现,就是高扬革命的民族精神,是希望国家富强、走向振兴。这也是他一生从事学术、从事政治最重要的一个动力。比如著名的《少年中国说》,梁启超以其富有感染力的笔触,将他振兴国家的追求呐喊出来,读完后让人有血脉贲张的感受:“故今日之责任,不在他人,而全在我少年。少年智则国智,少年富则国富,少年强则国强,少年雄于地球,则国雄于地球。”“美哉我少年中国,与天不老;壮哉我中国少年,与国无疆!”这一篇激情飞扬的文章,激励了无数有为的年轻人走上报效国家的道路。我们也许可以说,梁启超的影响超过同时代的任何人。
从梁启超的政治、学术活动中,我们能得到很多启发。
第一,他的治学精神是我们永远学习的典范。他求知欲很强,一直追求新鲜的事物,以报人锐敏的眼光掘发研讨,观察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事物和人物。清末民初的历史都活在他的笔下,在研究过程中,每一步骤都是自己操劳。他以言论起家,也以言论扬名于世。他的成功是他刻苦的结果。他曾讲,“责任心”和“趣味”这两件事情是他生活的资粮。做一件事,认为有价值就应该热心地去做、独立思考、批判分析,总会有好的结果,要有使命感,做一个对社会有益的人。做学问,要成功,没有侥幸之事。
第二,治学要有分析批判的精神。梁启超曾讲:“吾爱孔子,吾尤爱真理!吾爱先辈,吾尤爱国家!吾爱故人,吾尤爱自由!”他鼓励人们要多思考,不能盲从。学术是多样性的,不能以一个人的论断为准则,应发现前人未曾发现的东西。他主张开展批评和讨论,在辩论中厘清真理和谬误。在《思想解放》一文中,他有一段很深刻的话:不能“拿一个人的思想作金科玉律,范围一世人心,无论其人为今人为古人,为凡人为圣人,无论他的思想好不好,总之是将别人的创造力抹杀,将社会的进步勒令停止了。”他还以汉武帝独尊儒学,中国学术发展受到束缚为例,论证自己观点的正确性。
第三,要珍惜时间。他说“天下最可宝贵的物件,无过于时间。因为别的物件总可以失而复得,唯有时间,过了一秒,即失去一秒;过了一分,即失去一分;过了一刻,即失去了一刻。失去之后,是永不能恢复的。任凭你有多少权力,也不能堵着它不叫它过去;任凭你有多少金钱,也不能买它转来。”他告诫有志于学术的人,要抓住时间,要有远大的抱负,千万不要饱食终日,无所作为。
梁启超1922年在南京东南大学演讲时说,中国之学术就如矿产,宝藏极富,应用新方法来开掘,新的方法是西方来的……但不是用西方文化来替代中国的旧有文化,而是选出西方文化好的部分,补充我们的文化,造成一种新文化。
梁启超在《先秦政治思想史》中讲:“吾侪受外来学术之影响,采彼都治学方法以理吾故物。于是乎昔人绝未注意之资料,映吾眼而忽莹;昔人认为不可理之系统,经吾手而忽整;乃至昔人不甚了解之语句,旋吾脑而忽畅。”但也出现了偏差,“吾侪每喜以欧美现代名物训释古书,甚或以欧美现代思想衡量古人。”他在《忧国与爱国》一文中严肃地告诫学界:“视欧人如蛇蝎者,惟昔为然耳。今则反是,视欧人如神明,崇之拜之,献媚之,乞怜之,若是者,比比皆然。”这是爱国的思想发出的振聋发聩的声音。
梁启超的思想和文笔是超群的,他代表了一个时代,他的著作也是一座矿山。他有丰富的生活经验和对现实的观察、理解。不断研究梁启超,发掘他思想的精华,发扬民族精神,可以丰富我国的思想文化宝库,这是无疑的。
(本报记者陈建强整理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