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50年秋,我从徐州24军教导团青训队结业后,被分到70师文工队,这时军部已调防松江,而70师各直属单位则驻守浙江平湖。文工队的住地是一所别墅式的二层建筑,这在当地算是豪宅了。当时全国基本解放,部队没有战斗任务,以军训为主,而我们文工队则是排练节目,学习业务。
一天队里通知说,全队明天去军部听一位名人做报告。队长特别强调说,这是军政委(彭柏山)亲自请来的。我们想,彭政委是我们军的最高首长,他请来的人一定是个大人物。第二天,我们六十多名队员乘坐运输连的两辆大卡车来到松江,报告会在军部礼堂举行,前来听报告的有全军的文艺兵和文化、宣传干部好几百人。主席台上,彭政委身边坐着一位身着民装的人,非常显眼。彭政委环视了一下全场,见大家端坐着凝神看着台上,便敲了敲话筒说:“今天我们特别高兴地请来了胡风同志为我们做报告。胡风同志是老资格的文化名人,上海‘左联’作家,是鲁迅的学生和战友,很受鲁迅器重。”听完政委的介绍,全场沸腾,掌声震耳。对于胡风,我那时一无所知,连名字也未听到过。但是鲁迅我是听父亲说起过的,因为父亲的堂兄韦素园、堂弟韦丛芜都是鲁迅领导创办的“未名社”成员,也是鲁迅的学生。胡风既然和鲁迅关系这么好,说明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,这使我顿生敬意。
但六十多年后的今天回忆那次报告会上的胡风,其音容笑貌是毫无印象了。他报告的内容,我曾记在一个日记本上,遗憾的是那个本子后来遗失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。不过其报告的主要内容和精神并未忘记,大致有两点,一是说:你们是军队中的文艺工作者,这是一条特殊的战线,因此希望你们多读点书来武装自己,来提高自己的艺术修养。从一定意义上说,书就是你们的武器,就像战士手中的枪。大家知道,战士赤手空拳是不能打仗的。二,我说过,对于文化人和作家,到处有生活,这话曾招来不少批评。但是我并不否定生活是不一样的,有的轰轰烈烈,有的平平淡淡,军队的生活属于前者。因此建议你们常到士兵中间去,多体验他们的生活,了解他们的思想感情,这样才能写好兵、演好兵、唱好兵,为战士们提供他们喜闻乐见的艺术品。胡风的这些言论,即使在今天看来,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。
彭政委完全采纳了胡风的建议。不久,一批文学读物发了下来,大家交换着看。记得我看过的有:丁玲的《太阳照在桑乾河上》,周立波的《暴风骤雨》,赵树理的《小二黑结婚》,李季的《王贵与李香香》,孙犁的《白洋淀》、《铁木前传》等,还有几本苏俄翻译作品。这些文学作品托给我一场文学梦,我后来从部队复员报考中文系,就是为了圆这个梦。后来,军部下达通知,文工队员要分期分批下连队“当兵”体验生活。记得我下到210团所属的一个班里,和战士们同吃同住同训练。在这段时间里,我写了几首反映连队生活的快板诗登在连里的黑板报上,有一首还被收入了解放军文艺出版社编印的《解放军战士快板诗选》。
1955年我军从朝鲜回国后,我听到“胡风案”的消息,非常震惊。城门失火,殃及池鱼,那时已调任上海市委宣传部长的彭柏山也难以幸免,一道命令传到沪上:“上海为什么还不抓彭柏山?”市委虽有人力保彭柏山,但上命难违。后来才知道,彭柏山也是上海“左联”作家,1937年参加新四军,在军部工作,是陈毅的部下。因和胡风私交甚笃,他被定为“胡风分子”,“文革”中被迫害致死,终年五十八岁。□韦德锐